刘建春
“海月未尘埋,新妆倚镜台。卷钱塘风色破书斋。”一轮明月高悬在湖山之间,新嫁娘端坐窗前梳妆打扮,一阵微风吹动了书房窗帘——这是昆曲《牡丹亭·如杭》中的一段场景,说的是柳梦梅救出杜丽娘,二人成婚后,在一个丹桂飘香的秋天,来到了杭州。
如杭,就是“去杭州”。
柳梦梅和杜丽娘从江西南安府出发,乘船、步行、坐轿,跨越千山万水,路上颇费周折,好几个月才到杭州。而今,新时代的“如杭”,从上海虹桥站踏上高铁,四五十分钟便可抵达杭州。高铁成网,每天都有数百趟高铁公交化开行,戏迷有福了。
杭州哪个季节最令人难忘?我想一定是秋天,要不然,白居易、欧阳修、柳永等人追忆杭州的时候,脑海中也不会不约而同地闪现出杭州之秋的美景。
而我在金秋时节乘高铁去杭州,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赶赴一场昆曲的盛宴!因为杭州是昆曲在江南的重要大本营,名副其实的昆曲重镇。杭州与昆曲的缘分,可以追溯到600年前昆曲诞生的时候。《浣纱记》刚写出不久,就到杭州演出,人们争相观赏,万人空巷。后来,家住西溪边的杭州人洪昇创作了不朽的传奇名作《长生殿》,把昆曲艺术推向巅峰。新中国成立前,昆曲式微,面临失传,民间国风苏剧团坚持在杭嘉湖地区演出,并最终落户杭州,这正是后来名闻遐迩的浙江昆剧团宝贵的家底。如今,杭州的昆曲氛围依然浓郁,曲韵如缕,粉墨常新,观者如潮,这是几个世纪的水磨雅韵,在西湖烟雨里潜滋暗长浸润出的那种底蕴。
去杭州听昆曲,杭州演艺·红星剧院是绝佳处。这里是浙江昆剧团的大本营,一年四季好戏连台。剧院距离杭州站也很近,沿着梧桐树荫大道步行只需几分钟,很适宜我这样高铁通勤听曲一族。在红星剧院的后台,我和好友曾聆听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导演、浙江昆剧团艺术家汪世瑜讲解他在设计《如杭》一出造型的心得。他说,让男女主角单臂合拢,为的是营造一轮满月的意象,暗喻柳梦梅杜丽娘二人婚后幸福圆满的生活。汪世瑜年轻时扮相俊逸潇洒,扮演《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和《西园记》中的张继华时,曾迷倒万千观众,人称昆曲“巾生魁首”。红星剧院还见证了昆曲表演艺术家王奉梅收青年演员方莛玉为徒的一幕:敬茶、献花、呈帖、鞠躬,一板一眼的仪式感,敬意与期许,感动了满场观众,收获如潮掌声。
在杭州剧院,我还见证了一场昆曲和交响乐的跨界对话,是浙江昆剧团和浙江交响乐团联袂打造的。《皂罗袍》《泣颜回》《折桂令》这些昆曲曲牌和交响乐的快板、慢板互相唱和,曲笛和铜管交替奏鸣,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手执折扇的老戏迷来了,捧着咖啡的年轻人也来了,昆曲在杭州觅到了知音。
傍晚时分,我来到西湖畔,只见烟雾迷蒙中,有画舫若隐若现。在明清时期的秋夜,西湖上经常管弦悦耳、檀板惊心,热爱昆曲的文人,如汪汝谦、李渔等时常会组织家班,在画舫上演出。那时候,月色洒满湖面,曲笛婉转悠扬,水袖翻飞翩跹,白堤上的垂柳好似琴弦被清风拨动,湖对面的远山被夜色勾勒出层层叠叠的黛色剪影。此刻,薄雾笼罩下的西湖,恍若仙境,可凝望,可遐思,可憧憬。
夜色渐深,我踏上归程。回沪途中,只见窗外高铁如银龙穿梭,载着满心的沉醉与回味,倏忽间已回到上海。这一日的“如杭”,仿佛一场跨越时空的绮梦——昆曲的婉转与西湖的潋滟,在秋夜里交织成一件遍染湖山的《皂罗袍》。高铁缩短了城与城的距离,也让人旦夕之间,便可步入另一个美学时空,亲历六百年的曲韵风华。
我喜欢秋天的杭州,既有古典的雅致,又有当代的便捷,既承古韵,又焕新生,是戏里的梦,也是梦里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