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岁月长歌

【字体:   

丁杨影
  手机屏上滑,瞥见“我的铁路风景”几个字,心里动了一下。好些与铁路沾边儿的旧事,慢悠悠地浮了上来。都说是风景,可我念起的,偏偏是一些味道、一些声响,是鹰潭站里卤鸡腿厚墩墩的油气,是火车上“灯芯糕嘞——”那拖着尾音的吆喝,是母亲手心里的温度,也是车窗外渔民在湖上撒网的那一瞬。这些零碎的片段,在日子里捂久了,就像一坛自个儿酿的酒,口一开,味儿就全漫出来了。
  母亲是一个极守时的人,每次出行,她都会早早地领我到候车室等着。那时候我年纪小,耐不住性子,总是满候车室里乱跑。能叫我停住脚的,便是那小铁锅里摞着的卤鸡腿。油光光的酱色,香味厚实地扑过来,勾人得嘞。母亲就笑,刮我鼻子,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温热的零钱,买个鸡腿递到我手里。那热乎气儿,从指尖一下就透到了心里头。待到那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进站,满世界是行李箱轮子的“咕噜”声、小孩的闹腾声,我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心里想着,这车要载我去见亲戚,还是去个什么新鲜地方。
  登上火车,小推车轱辘声由远及近,碾过地板的震动从脚底传来。“灯芯糕嘞——贵溪灯芯糕——”带着乡音的吆喝还没落地,清甜的香味就漫进了车厢。雪白的糕点整齐码着,一会儿工夫,半个车厢都像是泡在糖水里了。那时的火车能开窗,风呼呼地灌进来,带着田里稻子和泥土的气味,偶尔还有人家烧饭的柴火香。车厢里的人互不相识,却总能随意凑在一起聊上几句家常,路便不觉得长了。
  随着父亲工作调动,我们搬到了南昌。城里是好,可过年过节坐火车回鹰潭,一瞅见窗外那红土,心下便更为妥帖了。车过龙虎山,正是日头西沉之时,那一片丹霞红得像是烧着了。母亲这时便会说些祖辈传下的老话,那红色映在她脸上,暖融融的。这是鹰厦线最早烙进我记忆里的滚烫风景。
  时光飞逝,日月换新颜。鹰潭北站落成,飞驰的高铁渐渐替代了摇晃的绿皮火车;小推车上精致的包装食品,少了几分烟火气的鲜活。鹰厦线上那慢悠悠的绿皮火车,便成了心底一个念想。车轮碾过钢轨的声响里,藏着我从孩提到少年的日子,那些倚着车窗看山水倒退的时光,都酿成了岁月里醇香的酒。
  再后来,上大学,忙了。高铁四通八达,绿皮火车是少坐了。有阵子从景德镇回南昌,常坐汽车。汽车颠簸的时候,便格外想念起火车的稳当来。研究生将毕业时,景德镇到南昌竟通了高铁。我揣着满心期盼踏上这趟“迟来的列车”,车如银线,在赣东北的青山绿水间穿行。过鄱阳湖特大桥时,我正低头回导师的信息。一抬头,刚好看见一位渔民手一扬,网撒开,水波漾起。忽然就想起大学二年级那年,在湖边写生,画了一整天的船,颜料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老师却说我画里“有生活”。此刻,隔着明净的车窗望出去,那水纹、那船影,竟和我当年的画稿慢慢重合,连水波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如今,我在站台上,看各样的列车来去。绿皮火车的“哐当”声里,是童年的烟火气;高铁的呼啸声里,是年轻人向前奔跑的劲头。火车越来越快了,窗外的景致也换得勤了,可钢轨延伸的地方,那些带着体温、带着声响、带着滋味的人间故事,却没有变。它们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从前和现在缝到一处,载着旧的记忆和新的期望,在往后长长的日子里,悠悠地写着我的铁路风景。
附件: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