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冉冉
我再一次站在了故乡的山巅，俯视这村庄，似乎和记忆中不太一样。尤其不远处那长长的铁路线，虽然向东向西依旧望不到边，但明显多了许多岁月的沉淀与时代的印记。
一
我的老家离兖石铁路很近，站在山顶上能看到北边有条长长的线，有时候能遇上火车驶过。那时候年纪尚小，对事物的记忆总是零碎的。但记忆里总少不了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在铁路线的平交道口等待火车驶过的情景。父亲出门有时会带我，按他的话说就是小孩子应该多长长见识，我也愿意跟着父亲到处看看。就这样，父亲骑一辆二八大杠，车梁上绑一个座椅，我坐在上面，我们父女俩常常就这样去“闯天下”。
在去县城的必经之路上，我总期待城南铁路平交道口的栏杆是落下的，盼望着铁路线上有火车飞驰而过。南来北往的人们都在那一刻驻足，一起看着火车头牵引着一节节车厢，那四四方方的窗口里晃动着人影，有老人，有孩子，有说笑的，有安静望向窗外的。他们或是回家，或是出门办事，那时的我常常想，火车开去的远方是什么样呢。
记得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火车就是在这个平交道口。我兴奋地指着那条长龙，一个劲儿地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说是火车，拉煤的火车。火车飞驰而过，道口的栏杆缓缓升起，人们陆续通过。此后，父亲每每要出门，我都央求跟着，盼望能再见到火车。我喜欢停下来看火车，喜欢看人们望向火车时那好奇、羡慕的眼神。他们的眼神里有光，照耀着我，每双眼睛里都流露出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尤其是道旁的那些野花，在列车的带动下，挥舞着，那么好看，似乎在诉说它们和火车的故事，如此动人。
我每次在道口等火车的时候都想要展示一番我的数学功底，可奈何从来没有数清过一列火车有几节车厢。但也就是那时候，铁路、火车在我小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梦想的种子。
后来，那个平交道口改造成了铁路立交桥涵。此后，我再从那里经过时，很少能邂逅开去远方的火车了。再后来，我乘火车北上求学，才发现铁路似乎没有尽头。线路的两侧或是辽阔无垠的田野，或是此起彼伏的山脉，偶尔也能看到村庄，一切都那么可爱。直到后来有幸加入铁路大家庭，铁路的神秘面纱在我眼前层层揭开。我乘着火车离开家乡去就职，这次是往相反的方向，但不变的是线路两侧的景致，或田野，或村庄，还有始终都在的那些花儿。
二
“嫂子嫂子，奶奶给你攒的土鸡蛋你忘拿了。”一个声音清脆的少年提着一个袋子，健步如飞，冲到准备进站的我面前。定睛一看是小叔子，拍拍脑门，瞬间记起，临出门的时候奶奶给准备的大包小包，我居然漏掉一个。再向不远处望去，一位满鬓银白的老人正蹒跚走来。
“奶奶，您让东子把鸡蛋送来就行了，干嘛还跟着跑一趟？”眼见奶奶步履蹒跚，我于心不忍，悔恨着自己丢三落四。“孙媳妇，你大着肚子还回来看望我这个老太婆，老太婆也来送送你，况且这站就在咱家门口，即便不来送你，晚饭后我和你爷爷也得到这站前广场上吹吹风、凉快凉快。”奶奶说，“这是我自己喂的鸡下的蛋，营养价值高，每天坚持吃，别饿着我重孙子。你小心点拿，鸡蛋皮薄、易碎。”奶奶嘱咐的话让我心里轻快许多。
“奶奶，高铁开到了咱家门口，来咱们这儿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你的鸡蛋现在可有市场呐，可值钱哩。”顺着奶奶的话，我竟也跟她开起玩笑。着实，一个县城的小山村，居然开通了高铁，建起了高铁站。整洁明亮的站房，宽敞大气的站前广场，就在我小时候爬的山后面。如今，山北是兖石铁路，山南是日兰高铁日曲段，我心中也有些骄傲。“奶奶，让嫂子快进站吧，马上到时间了。”在小叔子的提醒下，奶奶才不舍地止住了话匣。
刷脸、放包、安检，一通操作，简单且顺利。那天安检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女孩，齐耳短发，浓眉大眼，一身工装，英姿飒爽。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脚准备站在安检台上，此时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搀起我的胳膊。“小心脚下。”她手持金属探测器说。当她手里的工具准备掠过我的肚子时，另一只手搭了上来，隔绝着探测器微乎其微的辐射。“谢谢。”我心领神会，内心被爱与温柔充满。她只笑笑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拎起奶奶送来的鸡蛋，朝检票口走去。
泗水南站四面环山，盘踞在山脚下。于站台上抬眼望去，满目青绿，尽是苍松翠柏。置身其中，叫人拍手称赞。到站的旅客陆续下车，走进诗情画意里。登上车，我随着列车在流动的画卷中徜徉。
蒙山站、费县北站、临沂北站，一路向东，朝着大海的方向。夏日的傍晚，阳光依然有些炙热，透过车窗，洒在小桌板上，是温馨，是淡然，是美好，是这一路好风景。
三
“生了，生了，大胖小子。”丈夫激动地给奶奶打电话，找不到更多的词汇向家人报喜。接到电话的奶奶，立刻忙活开来。“东子，买票，我和你爷爷都去，你也去。你从12306上买，奶奶给你报销。”小叔子有些惊讶，“12306”这个词居然是从眼前这位80多岁老太太口中说出的。“奶奶，看来嫂子平时没少给您讲铁路上的事呀，12306您都知道，那您自己会买票吗？”小叔子不禁调侃起来。“你别小看奶奶，你嫂子说了，不用取票，直接刷脸进站，什么东西能带上高铁，什么东西不允许，你嫂子早就叮嘱过了。”奶奶语气肯定，有些得意。欢声笑语飞过墙头，飞出这个温馨的农家小院，飞向田野，喜讯传达给路过的鸟儿，又被鸟儿带去远方。
院墙后，爷爷种的秋菠菜还能采摘最后一轮。老屋门前的那棵苹果树结的果子越发多起来，一个个果子又大又红，这全是东子的功劳。天井里的水泥地上，晒着奶奶刚淘完的新米，老远便闻到一股米香，沁人心脾。家里的小花猫在一旁喵喵叫着，这个家的喜怒哀乐总有它一份。
奶奶每天都在家门口张望南来北往飞驰的列车，这一次，看望孙媳妇，她必须坐高铁去。爷爷的菠菜、奶奶的新米、东子的苹果，连同小花猫的快乐，被东子一齐打包装进行李箱。
“那是咱家的老屋，能看见屋顶的红瓦。”东子专门挑了靠窗的座位，奶奶坐在列车上，透过车窗向外张望，兴奋地说着，神情充满惊奇，分明像个孩子。“奶奶，您可要瞧仔细了，车子一会儿就要飞起来了。”东子见状，提醒着奶奶。
“孙媳妇，这高铁真是快啊，眨眼工夫就把奶奶带到你面前了。”老太太难掩喜悦，向我细数着一路的见闻。整洁明亮的站房、温馨有序的服务、窗明几净的车厢、美丽大方的动姐，在她眼中都新奇无比。要知道许多年前，爷爷推着手推车带她进城，来回需要一整天。奶奶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坐上高铁。
“回去的时候还是坐高铁，这回我得把树啊花啊的瞧仔细了。”有奶奶的地方总是充满欢乐。襁褓中的婴儿被这幸福包围，安详地睡着。 阳台上的绣球花开得正盛，只见那些小花紧簇在一起，组成一个秀美的花球，好似幸福的一家人紧紧相拥，将这世间的美好一路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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