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丽
20世纪90年代,第一次坐火车,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圆圆的铁轮卡在钢轨上,沿着锃亮的轨面接连滚过,数十节车厢随着或直或弯的地形摆动灵活的身躯,钻山洞、过桥梁,一路向前行驶……是奔驰的火车开启了我望向外面世界的第一扇窗。2020年,我坐火车送女儿到北京上大学,同样的路程只用去我当年所用时间的1/3,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多感慨。
自打第一次乘坐火车开始,那悠长的风笛声就一直伴随着我的工作与生活,算来已有30多个年头了。
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一趟开往北京的T字头绿皮火车,三天两夜的行程,学生票半价58元。第一次坐火车,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圆圆的铁轮卡在钢轨上,沿着锃亮的轨面接连滚过,数十节车厢随着或直或弯的地形摆动灵活的身躯,钻山洞、过桥梁,一路向前行驶。离家越来越远,城市的霓虹灯不断闪过……是飞驰的火车开启了我望向外面世界的第一扇窗,也载着父亲的铁路梦奔向远方。考学填报志愿时,征求父亲意见,他毫不犹豫地让我报了铁路学校。拿父亲的话说就是“铁路这碗饭靠得住”。最终,我们兄妹中有三人走进了铁路,父亲的铁路梦算是圆满了。
春去秋来,学校与家3000多公里的路程,我随着火车来往穿梭。我早早就会做好出行计划,在火车上要么跟同学打牌,要么学织毛衣,打发漫长旅途。每到春运,在北京下车后中转列车时,我和同学都会互相帮忙挤上火车,直至听到火车启动的笛声,一直狂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到兰新铁路一个养路工区。报到那天,我背着行李,坐上唯一经停工区的通勤小慢车。这趟车逢站必停,坐了十多个小时才到。到达已是傍晚时分,小站灯光昏暗,站台低矮,从车上跳下来,双脚硌得生疼。初到工区,我白天跟着工地防护员学防护知识,看着一列列火车从身边轰然驶过,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甚至下了班耳朵里还嗡嗡直响。晚上,随着“呜”的一声鸣叫,紧接着传来车轮撞击钢轨的“咣当咣当”声,继而远去,消散在夜色中,颇似交响乐,有序曲,有节奏,高潮骤起,又余音缭绕,在小站寂静的长夜里一遍遍重复。离火车是如此之近,我开始颇为不适应,心情烦躁不宁。工区老师傅看穿了我的心思,说:“等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我听不到这个声音还睡不着觉呢!”
工区地处著名的安西风库,周边荒无人烟、寸草不生,自然环境恶劣,职工吃的蔬菜由通勤车定时供应。我跟食堂的大师傅接过几次菜,到了接菜的日子,我们需要提前沿着铁路旁的便道走出去很远,到差不多的位置停下来。通勤车最后一节车厢是供应车。等待中,先是听到一声风笛,随之看到机头从弯道那边冒出头来,牵出长长的车身减速靠近。等车停下,我们便赶紧到列车尾部接菜。供应车上有两个人专门给各小站送菜,送的大都是白菜、洋芋等耐贮藏的菜品。每隔半个月,还会有一列拉着各种日用品、副食品的供应车到小站来,小站人高高兴兴上车采购各种所需,大包小包拎在手里,似过节一般。小站人的生活总是与火车密不可分。
后来,由于工作变动,我到北疆铁路一个小站工区工作了一段时间。北疆铁路西接阿拉山口、霍尔果斯两个口岸站,主要运输国际联运货物,所以我所在的小站“不小”,有货场、编组场,每天要进行大量的货车解编调车作业。我当驻站防护员,要时刻留意调车作业给线上维修人员带来的影响,责任重大。那段时间,小小的车站运转室内,人员拥挤,声音嘈杂,接发车作业、调度台、对讲机的声音此起彼伏,室外机车载着调车人员进行货车解体、编组作业。它鸣笛一次,要么预示着接近解编车目标,要么预示着进行下道作业工序,要么预示着要穿越股道。声声鸣笛将嘈杂声掩盖,以它响亮的提示确保每一钩作业安全。
小站地处天山北瘠腹地,冬天降雪频繁、降雪量大,清除积雪、检查设备是冬季工区最要紧的活。只要下雪,不分昼夜,我们就得以雪为令,立即出动,到道岔区、站场股道进行清雪作业。线路上作业,四周空旷,即便穿戴再厚实也抵挡不了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严寒。一场雪清扫下来,大家的眼睫毛上、帽檐上挂满白霜,个个都成了“白眉大侠”。而调车作业人员,更要不畏严寒手持对讲机,扒乘列车提钩、对钩。尽管工种不同,但大家都在这极寒天气里坚守岗位,确保钢轨大动脉的安全畅通。
慢火车时代的这些经历,已随远去的声声风笛成流年碎影。火车紧跟时代发展步伐,一次次提速。从一坐一整天的通勤小慢车,到如今风驰电掣的动车组,车速越来越快,车次越来越多,路网越织越密,距离不再是横亘在家与远方之间的障碍。体验最深的是2020年,我坐火车送女儿到北京上大学,火车飞速行驶,同样的路程只用去我当年所用时间的1/3,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多感慨。
现在居于都市,可那荒凉的小站、旷野的长风,还有皑皑白雪、悠长的笛声,总是飘进我的梦里,占据我的心。那声声风笛,早已与我的工作轨迹密不可分,深深融入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