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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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广猛
  那是一座普通的小站,只有两个站台。主站台上并排着一高一低两座建筑。高的建筑两层,是指挥东来西去列车的信号楼,矮的是一长排平顶房屋,是工作人员休息的宿舍。墙皮都粉刷着金黄色的乳胶漆。中间二站台上,有一个钢架支起的遮阳棚,蓝色的玻璃钢瓦久经日晒雨淋,已褪了颜色,站在那里稍显落寞。
  车站的护栏外面,是一大片银杏树林。每次列车进站停车,检查机车完毕后,我都喜欢从车窗里遥望那片银杏林。尤其傍晚时分,夕阳轻轻洒下金色的纱幔,一棵棵银杏树亭亭玉立,就像一排排卫士,陪伴守护着小站。它们见证着小站的成长和变迁,岁月的年轮不曾改变它们挺拔的身姿。有风吹过来,扇形的叶子随风摇曳,似在向我招手,也像在迎风歌唱。银杏树的美,在于它随季节变换着颜色,春天是嫩绿,夏天是深绿,最美的还是秋天,灼灼地炫着金光,与车站一高一低两座黄色建筑遥相呼应。数条钢轨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泛起道道金光,就像闪亮的五线谱,把车站与银杏林连缀成一幅油画。
  我开着火车从小站通过的时候,在遮阳棚下总会望见那个助理值班员高大的身影。他穿着路服,手里拿着信号旗,无论严寒酷暑、风霜雪雨,都站得那么挺拔,看站姿应该是个当过兵的人。我开着火车通过车站,向他鸣短笛示意。他向列车行注目礼的时候,其实是在观察通过列车和装载货物的状态是否正常。
  有时候进站换挂列车,他会到车上交接货运票据。记得第一次听到他说话,我一愣,怎么跟值班员联控的声音那么像?我忍不住问他。他听了爽朗一笑:“那是我哥,我家哥仨都在这个车站上班,车站值班员是我大哥,我是助理值班员,还有个弟弟是调车员。”
  老大高值班,我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每当我进行车机联控的时候,他回应的声音最有辨识度,普通话略带日照口音,颇具喜感,不过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据说,车站值班员是铁路“说话最多”的一个工种。仔细想来,一趟列车从进站到开出,中间要经过预告、进站、出站的主体信号,确认接车线,布置进路,交接行车凭证等10多个作业环节;其间,需要向车务、车辆、机务等各个岗位下达几十个指令,还要与列车调度员、相邻车站值班员、信号员、助理值班员进行各种联控。就拿与我们火车司机的联控来说,有时候因为无线电话音杂听不清楚,他们会反复呼叫,直到司机能一字不错地复述联控指令,这样算来,他们“说话最多”,真不是虚言。
  难能可贵的是,每次联控听到高值班的声音,都是一贯的响亮如初。直到今天,那个“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有时还在我耳畔响起。
  看到老三的情形,每次都是画面感十足,只见他双脚站在车辆的车梯上,双手抓紧车梯扶手,有时身体“挂”在车厢外面,随着车辆一起行进,进行车辆摘解与编组连挂。
  当我操纵机车推进车辆运行、再去加挂其他车辆时,他就站在行进的车辆上。他是我瞭望前方距离的“眼睛”。调车员站在最前方车辆的脚梯处,仅凭目测,就能准确说出机车距离障碍物的距离。我听到他在对讲机里清楚地朝我发出指令:“十辆,五辆,三辆,减速,停车,大车,连挂!”
  有时看见他大踏步助跑,一个健步抓紧了行驶中的车辆,开始了紧张的作业,摘管、排风、复检、提钩,动作一气呵成,干活真是麻利。
  一批调车作业通知单完成以后,我在司机室里也忍不住赞叹,朝他喊:“师傅,活干得漂亮!”他仰着头朝车上笑着,有时候还不忘自嘲一句。
  调车员是一个很辛苦的工作,常常在行进中的车辆上、下作业,精力必须高度集中,动作要求迅速准确。有时天近腊月,调车时我必须开着车窗进行作业,寒风“嗖嗖”往车里灌,调车员站在车梯上,抓着扶手,身体挂在行进的车辆上,他们还不能穿太厚重的棉服,工作起来不方便。想到他们,我时常告诫自己,一定要把车开得稳一点、再稳一点。
  “我们哥仨不在一个班上,逢年过节,货运任务繁忙,货多车多,不是我哥他们加班,就是我加班,很难凑齐都在家,好在家人都习惯了。”老二憨厚地笑着说。
  作为一名火车司机,我有幸近距离了解、观察他们的工作状态。他们没有豪言壮语,只是在脚踏实地履行职责;没有惊天动地的感人事迹,却用满腔热情和乐观的心态在平凡的岗位上演绎着闪光的人生。
  一晃20多年过去了,兖石铁路从最初的单线运行,完成了双线改造与电气化改造,那座小站早已完成扩建改容,也更换了名字。可我依然记得那3个兄弟,他们现在都到了快退休的年龄,那座小站记录了他们的金色年华。
  那是一座普通的小站,拥有的却是一座山的名字——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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