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武
打开尘封已久的相册,过往的人和事蒙太奇般显影。记忆的轨道上,那个扛着工具、走在前面的人是我师傅。他背部略显弯曲,心无旁骛地躬身前行。他步伐沉稳,不紧不慢,似乎掌握着某种节奏。穿越时空的薄雾,我恍惚听到了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回响于旷野中的脚步声。
我想起来了,那是30年前的某个秋日黄昏,时任养路工长的师傅带着伙计们干完一天的活儿,正在下班途中。这一场景恰巧被一名铁道报记者抓拍到了。这是师傅留下的一张珍贵照片。望着照片,师傅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夕阳下,他的工装上写满了沧桑。远处的山岚、料峭的风、火车拽着的浓浓长烟,牵引出一段动人的往事。
我的师傅名叫王国维,比我年长20岁。1989年,我从武汉铁路司机学校毕业,被分配到金家墩工区当养路工。师傅是工长,正值年富力强之时。他身材魁梧,浑身上下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金家墩工区地处偏远郊外,交通不便,职工住的是红砖平瓦房,干的是重体力活,但大伙儿精气神十足。
新工入路首先要拜师。我报到后的第二天,在班前会上,师傅宣布收我为徒。“小伙子有福气呀!能当王工长的徒弟肯定有出息。”听到大伙的羡慕之语,一种感激之情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上世纪80年代,养路工作机械化程度不高,工具以铁镐(当时叫洋镐)、铁耙、铁叉为主,俗称“三大件”。第一次正式上班,师傅就带我到库房,说自己挑合手的吧。我小心翼翼选了一把铁镐,试着扛在肩上,感觉沉甸甸的。我问师傅,有没有重量轻点的铁镐啊?师傅面露不悦,道:“小伙子,没分量的洋镐养不好线路。”我红着脸,半天琢磨不透师傅的话。
那会儿,干活儿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人每天负责维修18根枕木的线路,扒、捣、封全套包干作业。初来乍到,师傅关照我只干10根“枕木盒”的活儿。但一天下来,我累得浑身腰酸背痛不说,质量还不合格。看到大伙异样的目光,我低头抚摩磨起血泡的手掌,委屈得直想流泪,心里抱怨,铁镐咋不听使唤?恨不得扔了这笨重之物。
师傅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小伙子,别小瞧了你手中的铁家伙,它们是有灵性的,要用心去揣摩才行啊。”“铁镐也有灵性?”尽管我疑惑不解,但那一刻却充满了敬畏。此后,铁镐、铁耙、铁叉伴我走过多个风风雨雨的日子。白天,当我挥舞手中的铁镐,听到那有节奏的铿锵声时,浑身血液就沸腾起来。夜晚,我听着自己的心跳,仿佛同挥动的铁镐一起在起舞。
渐渐地,我读懂了师傅的话。铁镐的灵性来自于主人的品性,来自于主人的汗水浸润。铁镐其实是很灵活的,只要你用心呵护,它便巧妙地挥洒出力量。铁镐也是忠义的,如果你用心磨合,它会像患难与共的战友。
随着时光的磨砺,我与铁镐的感情与日俱增,它已成了我养路工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3年后,我代表工区参加江岸工务段业务大比武,铁镐在我手中娴熟地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弧光,那光芒印证了我与铁镐的情谊与默契,那弧光也点亮了我未来的人生路。
后来,我成了一名铁路宣传工作者。手中没有了铁镐,铁镐却早已沉淀在了心里,它钢铁的秉性无时无刻不令我回味、追忆。时至今日,机械化养路已替代了原始的手工作业,但每当我看到一把把满是伤痕的铁镐寂静地躺在仓库一隅,就禁不住生出一股暖意,就会想起教我“挖洋镐”的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