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端午节才能吃到的粽子对我们北方的蒸汽机车乘务员来说,不亚于今天的龙虾与野味。
先说粽子的主要原料——江米或只有北方才能出产的黄米。这两种米,在那年月都得凭一家一户的《购粮簿》去粮店购买,而且每户无论人口多少,粮店供应量都是统一的,不能多给一点儿。至于大红枣,基本上都是由每家农村的亲戚们给捎来的,因为要买的话,一来是太贵,二来是店里的枣大多都放了好几年,肉少且干瘪。
再说到粽叶与绑粽子的马莲草。那阵子还没有农贸市场,于是居住在生长粽叶和马莲草地界“晋阳湖”一带的农民伯伯们,便趁着黎明前的夜色,用破旧的自行车,驮上两箩筐湿乎乎的粽叶与马莲草,赶在太阳探出头前,跑到铁路宿舍区大排房前叫卖……待包粽子的原料、配料都准备好了,该洗该泡的也都妥当了。
端午节前一天,大排房里勤劳的母亲们便开始忙碌起来。先是由各家年龄稍大些的孩子将装有泡好的米、洗净的枣和泡洗过的粽叶、马莲草的锅盆从狭小的平房里搬出来,放到自家门口与对面各家自己加盖的小厨房之间,一字排开。这时,母亲们就搬着一个小板凳,从家里出来,坐下,挽胳膊撸袖子,开始包起粽子来。
包粽子是门手艺活儿,母亲们有的包得俊秀、瓷实、均匀,有的包得松散、漏米、大小不一。这时候,那些包粽子包得好的母亲们,便在大排房之间来回穿梭,给那些手艺不及自己的人指导、示范……“包粽子手艺展示”进行半天后,家家加盖的小厨房里便飘出诱人的粽叶香。
锅里煮着粽子,母亲们的心里却还惦念着铁路子弟学校里的孩子们、日夜奔波在铁道线上的丈夫们和已经上了班的儿女们……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不等上学和上班的回来,母亲们便早已将锅里的粽子按人头分配好了。譬如,端午节当天,上学的吃几个,跑车、下夜班回来的吃几个;再给端午节后第二天出乘跑车、去工区上班的人带几个……凡能被选为带去站段吃的粽子,绝对是个头均匀、外形俊秀、米枣软硬适中的“精品粽子”。她们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好叫丈夫的工友们夸家里有个巧媳妇,叫儿女们的领导知道家里有个能干的好母亲。
我家里姊妹五个,唯独我子承父业,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担当蒸汽机车司炉。刚跑车的头些年,就连我出乘带饭用的铝质饭盒,都是父亲当年跑车时用过的。至今,尽管老人家已经故去13个年头了,但我依然珍藏着这个氧化无光的老饭盒。
我记得很清楚,在我担当太原北至阳泉货物列车牵引任务的那些年,每到端午节出乘,父亲总要“监督”母亲,让她把“精品粽子”中的“上品”塞到我的饭盒里。父亲还不停地叮嘱我:上了车,不要吃独食,让“大车”(司机)和老二(副司机)也尝尝母亲的手艺。于是,我和同事们约定,在端午节的24小时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利用在中途寿阳站加水、整备作业之后出发信号机由红变绿的这一空当,各自从司机室下方的蒸饭器中取出饭盒。在那时的司机室里,司机、副司机和司炉几乎同时掀开饭盒盖,周围顿时弥漫着粽叶的清香和米枣的甜蜜。
接着,哥儿仨就是一番“以粽会友”般的相互谦让、交换和品评。自然,当大家品尝着各自家的粽子,也会谈论起端午节前隔壁邻居家有关粽子的一些趣闻。当年,听我们机班的“大车”讲,他家居住的“东五龙口”铁路宿舍区有一位干工务的大爷,家有四个半大小子。因过端午节父母没有把粽子分配合理,老二和老三兄弟俩差点为一个粽子动起手来……
如今,我那在太原北车辆段上班的儿子临近端午节去上班,他妈但凡提醒带上几个粽子去,小子便一梗脖子,甩出一句:“段上食堂多的是……”
嘿, 我哑口无言。(作者: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