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的铁路记忆】啊,那难忘的汽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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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旧物时,几张老式硬板火车票从指尖滑落。俯身拾起,却再也抓不住那些从指尖溜走的铁道岁月。幸运的是,那声声汽笛,却永远留在了心中。我不是铁路迷,也谈不上迷铁路,但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我竟然循着儿时的那声汽笛,踩着黝黑的枕木,沿着铁道走过了一座座人生小站。

  京山铁路就从村北五里外的地方通过。那时才4岁的我,每到夜晚入睡前,都会缩在被窝里,静静地等待那熟悉的汽笛。那夜晚飘然而至的声声汽笛,在无边的黑寂之中总是显得悠长空灵,若隐若现,难以捕捉却又真真切切。只有听到了那汽笛声,我才能入睡。

  1977年夏,我5岁那年,父亲带我乘坐京山线火车去北戴河,那是我的第一次火车之旅。当汽笛响起的那一刻,新奇、兴奋灌满了全身。火车驶出车站不久就是滦河,父亲指着伫立在河滩上那座沧桑的大铁桥说,那是詹天佑修的。我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手里紧紧捏着临行前母亲给我的那颗小糖果。车到北戴河,我们住在了亲戚家。1977年的北戴河,看上去有些荒凉凋敝,冷冷清清,海滩倒是很迷人,放眼望去,见不到人,只看见蔚蓝的海水一次次涌向金色的沙滩。海滩上几只倒扣的小渔船在静静地晾晒。我在礁石间跳来跳去,累了,就坐下来看海浪一次次勇敢地撞向礁石;饿了,就跑回亲戚家吃饭。整个夏天,天天如此。那是我一个人的时光,一个人的北戴河。

  1984年,我小学毕业。趁着暑假,父亲带我坐火车去首都北京看一看。汽笛响起,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激动、兴奋。300多公里的路程,火车晃晃悠悠走了5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永定门站。那次北京之旅,印象最深的是父亲请我吃了一顿让人满嘴流油的水饺,餐间喝汽水的两个塑料杯子没舍得扔,带回了家。历经几次搬家,这两个杯子始终跟着我们,30多年了,仍完好无损。每当我看见这杯子时,就想起当年父亲和我在北京的那段经历。

  1990年,我考上了远在成都的大学。汽笛响起,他乡求学的生活开启了。一个离开阳光就心情郁闷的我,到了这巴山蜀水的四川,一时难以适应。这里一年到头总是潮乎乎、湿漉漉的,长期不见阳光。尤其是一到阴暗湿冷的冬季,我的心情便阴郁到了极点。唯有早春时节成都郊外的那些油菜花和掩映在片片竹林中的村舍,才让我感到安慰。

  4年后,带着和同学离别的伤感,带着走向社会的忐忑,我乘着火车离开了成都。列车在宝成线一路高歌猛进,转眼就甩掉了身后那阴霾笼罩下的成都平原,从马角坝开始进入山地,穿山越岭,过剑门蜀道后,那湛蓝的嘉陵江便呈现在眼前,一路上陪伴左右;过阳平关,进入秦岭腹地;又过略阳,出凤县。黄昏时分,列车到达秦岭小站。藏在青山翠谷中的秦岭小站,云雾缭绕,暮色静谧。过了这里,火车便俯身冲过宝成线上尤为壮观险峻的观音山展线,直奔关中平原,鸣响着有如欢歌般的汽笛,一马平川,经过中原,奔向北京。

  工作期间,我曾亲手拉响了第一声汽笛。那年正月,我跑到克什克腾旗热水镇看蒸汽机车。这些黑头仔就像从历史中走来的一样,给人以威严之势,又掩不住贵族之气。这黑红相间、喘着粗气的大家伙,让我感受到了机械的魅力。拽着手把杆,我踏上高高的车梯,爬进了局促的司机室。学着司炉,我往炉膛里试着添了几锹煤,没想到这简单的添煤动作竟然蕴含着很多技巧和协调方法,而我这生手却干得拖泥带水。司机师傅让我亲手拉了拉汽笛。自己仓促之中拉响的这声汽笛,倒也铿锵嘹亮,但没有小时候听到的悠长空灵之感。不知我这声汽笛,是否也能传到远处的小山村,给某个小孩子带来一些幻想。

  汽笛响起,意味着新的希望。就像当年父亲一样,我开始带着自己的儿子游走在铁道线上了。当年趴在车窗上往外看,手里捏着糖块的那个小家伙儿,如今已经成了父亲。从北国松林到江南小镇,从青藏铁路到温福高铁,我和家人,我们这些最平凡的普通人,时常游走在诗意般的铁道线上,时常感怀着生命的平凡与伟大。旅行途中,手捧一书,慢慢展开,细细读来,感受到的是生命的舒缓和从容。

  靠着车窗,我静静地看着一座座小站从眼前滑过。我的思绪飞到了车窗外:“这个小站坐落在山坳里。站在月台上向四周望去,没有什么秀丽的景色。可是就在这儿,就在这个小站上,却出现了一股活泼的喷泉,几树灿烂的杏花。这喷泉,这杏花,给旅客们带来了温暖的春意……”这篇语文课文《小站》当时深深地印在了我心里,以至于后来我一坐火车,就喜欢看沿途经过的小站是否就是《小站》里的小站。

  几十年过去了,我随着火车跑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现在终于找到了那座小站 ,它原来就一直静静地在我心里,时常让我的人生慢车停靠两三分钟。

  (作者田绵石,1972年生于河北,1994年毕业于西南交通大学。现供职于中国铁路信息技术中心,詹天佑铁道科学技术奖获得者。曾在《唐山晚报》和新媒体上发表过一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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