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蜜蜂

【字体:   

  在乡下,几十个蜂箱占据了我们家大半个院落,它们像久摧不毁的碉堡,在自己独立的王国里生生不息。

  而父亲俨然是这个帝国的王。他戴着“轻纱如梦”的王冠,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成就着他的辉煌梦想。

  我的爷爷是一个卖菜籽的老农,在村外开了几畦菜地,春天种上各种蔬菜,只待它们开花结籽,然后收割、晾晒,这样的过程一直维持到深秋时节。

  也许正是因为花香的缘故,总是有许多的蜜蜂从菜地追寻到家里,嗡嗡嗡闹个不停。人总想像捕蝴蝶一样,捉几只玩玩,但那些身手敏捷的蜜蜂却像看穿你的心思一样,故意戏弄你一番,碰碰你的手臂,然后扇动双翅飞走了。偶尔,有一两只不懂事的,被人捉住了,也总是令人猝不及防地狠狠蛰一针,在你龇牙咧嘴跺脚喊疼时,它耷拉着针钩带出的内脏,走不了几步,就倒身而毙,颇有一些玉石俱焚的壮烈。

  那年夏天,菜地旁边一棵巨大的槐树上挂着一个急速膨胀的蜂球,先是鹅卵石般大,接着成群结队的蜂群像被魔力召唤来一样,纷至沓来。蜂球如滚雪球一样,眼看着就成了篮球大,紧紧抱成一团。爷爷说,一定是蜂农照看不周,一个蜂群出了两只蜂王,一只蜂王只好带了它的子民,另立山头。追随蜂王集体外逃的,一定是它的旧部,因为蜜蜂是极其忠诚的。父亲在爷爷的身边,拨弄着那些成熟的菜籽说:咱们收回去吧!

  绑着笊篱的竹竿,淋了浓度甚高的糖水。吊足了蜂王的胃口,不大一会儿,这个战斗力极强的集团军,终于在蜂王的带领下,全军起义投诚,它们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五层裹在粘着蜜糖的笊篱上,被小心地放在盛有糖水的蜂箱内,这些莽撞慌乱的家伙们,在蜂王的带领下,安营扎寨,有了新的家园。

  爷爷在世时,每年春天,当田野上盛开第一朵野花时,嗅着花香,他和父亲便开始寻找当年花期较长、花源较盛的地方。他们和蜜蜂在大山深处安家落户,搭起帐篷,支起锅灶,每天清晨看着树林里鸟儿叽叽喳喳梳理着羽毛,心里被挠得痒痒的。

  放蜂的季节,最让人心驰神往的还是在大日头下蹲在蜂箱前,端着蜂巢,观看厚厚的蜂蜜塞满了巢孔。用锋利的小刀割去巢窠,架在甩蜜桶的架子上,吱吱呀呀摇上一上午,看着香甜的蜂蜜从桶口的小孔流出来,汗也从额头流下来,真是甜到了心里。这时候是他们最高兴的时候,尝一口蜂蜜,一个说是带有槐花香,一个说是含有枣花味,皱着眉头尝尝再尝尝,自己也搞不清这深远悠长的甜味究竟混合了大自然什么花草的味道,争论着,一直争论着,直到忙碌至深夜。

  和二叔分家时,除了这几十箱的蜜蜂,父亲什么也没要。

  爷爷去世后,父亲没有再和蜂群出过一次家门。那些蜂箱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小院里,而他自己则像一个将军那样,从早到晚不时检阅着他的部队。

  而母亲,居然从一个原来见着蜜蜂就大呼小叫抱头而逃的妇人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和参谋。在父亲戴上网眼帽走向蜂群时,她便像影子一样随着他,他细细端详的蜂巢是她从蜂箱里拿的,他割巢窠的利刀是她递的,蜜蜂围着他转,也围着她转,在吱吱呀呀的甩蜜桶前,父亲和母亲收获着甜蜜和快乐。

  摇下的蜂蜜大都被母亲沿街串巷卖出去了。每到黄昏,只有父亲和他的蜜蜂在家里等着母亲推门而入的一刻。(作者:栗俊青)

附件: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