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的铁路记忆】轨道梦想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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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张晋锋,1975年生于山西晋城,1993年考入中央民族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2001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电视系,获文学硕士学位。同年入中国电影报社,历任编辑、记者,编辑部副主任、主任,执行主编、副编审。曾编著《百年电影娱乐眼》一书,发表学术论文十余篇,并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等发表多篇电影方面的文章。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中国电影报道》电影市场评论员,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经济之声》特约评论员。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工作委员会理事委员,北京电影家协会会员。)

  近日到北京火车站送侄女到长春上学,才想起自己一晃已经快七年没有回过老家了。往事伴随着车站的喧哗和火车的汽笛声呼啦涌上心头。

  我的老家在晋东南太行山的山沟里。打懂事起我就最恨村背后的那道“王婆岭”,觉得它严严实实挡住了外面的精彩;最期盼的是村东头坡角上的那条小道,因为那是唯一可以乘坐现代交通工具通往外面的公路。后来到镇上读初中,为了省钱,来回基本都是靠步行,每次都要翻过这道岭。每次走到岭头上,都要歇息一下。看着两头,一头是生我养我的家乡,一头是梦想朝向的一无所知的远方。现在想起来,坐在那个岭头上默默发誓冲出山沟沟的记忆,和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样清晰。

  1993年,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考上了首都北京的大学。记得出发那天是9月12日。一大早,父亲领着我先坐村里的小三轮车到镇上,再换中巴到县城,在县城的长途汽车站坐大巴到市里,然后再买下午到北京的火车票。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真正走出太行山,见到梦寐以求的外面的世界。第一次坐火车的情景可能因为紧张和兴奋,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晋城到北京的学生票是12.5元,当时好像很惊诧,将近1000公里远,火车票居然那么便宜。

  从山西晋城到河南新乡转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个山洞,终于真正领会到高中所学的毛泽东诗词中“天堑变通途”的涵义。到新乡已经接近天黑,在父亲排长队改签火车票时,他叮嘱我站在原地别动,因为怕走丢。我生性本来就胆小,加上没见过世面,也没有见过那么拥挤的人群,当然一动也不敢动,但是又忽而想到以后要自己坐火车、自己改签车票,顿时又觉得惶恐。

  从新乡往北,咣当咣当的火车肆无忌惮地疾驰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安阳、邯郸、邢台、石家庄、保定……一站一站驶停,火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到后来都可以躺在三人的座位上,不知不觉居然恍惚睡去。再醒来时知道离首都、离大学、离梦想越来越近,一路上的紧张心情逐渐变为激动。父亲和我都操着极其别扭的普通话与列车员攀谈起来。列车员得知我们是去报到上学,很轻松地和我们说话,也聊他这份每天都遇到新鲜面孔却一直往返于两点一线间、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快到北京时,车厢里响起了美好动听的音乐,随后传出标准普通话播报的关于首都北京的介绍……我也算是第一次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和不一样的人生,对自己的未来更是充满了憧憬。

  出了北京站,第一眼得到证实的是以前只在书本里看到的“北京站”三个大字以及那个标志性的大钟。由于才凌晨2点多,学校接站的车还没有到,在人不多的车站广场溜达了一会儿,父亲又带着我步行到天安门广场。没有璀璨的路灯,但是亲眼看到令人神往的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和毛主席纪念堂,我依然相当兴奋。

  天亮后到了学校,报到后,我们安排了住宿,父亲当晚就坐火车回去了。我认识了新同学,大致熟悉了学校环境,一天多以来一路奔波,接收了满满的信息,到晚上盖上还带着新布料气味的被子,却怎么也睡不踏实,一闭上眼就天旋地转,伴随着有强烈节奏的咣当咣当的火车声,这感觉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晚上。

  很快就到了寒假。学校提前一个月订票,我赶紧找到高我一个年级的老乡,相约一起坐火车回家。记得开始检票进站时,候车大厅一下人群骚动起来,我紧紧抱着装着北京果脯特产的包,紧紧跟着老乡,还早早靠近检票口,尽量往前挤。由于有年长的老乡带领,紧张和恐惧感比第一次减轻了好多,一路还跟同车厢的学生打扑克。在新乡顺利转车后,我一下又恐慌起来,到自己下车都没有打个瞌睡,死死等着列车员报站,生怕大半夜坐过站。不过下车后出站要验票时才真正恐慌起来,原来转车时跟老乡签在同一张票纸上,而这张纸他留在了自己身上。虽然车站工作人员看得出我是学生,态度也很好,但是按照规定我还是又去补了票款。等我背着大包出了站,接我们回县城的那趟班车已经开走,我只好失魂落魄地等下一趟车。

  寒假返程才是真正严峻的考验。虽然也早听说过春运,那时对坐票都没有什么奢望,只要能上车就行,但是真正到了火车站,才深刻体会到何为人山人海。背着比回来时更重的装着家乡特产小米和核桃的行李,幸运地买到站票,未曾想还没有冲到站台,背带就已经断掉,我只能把硕大的包吃力地抱在怀里。在等列车进站时,我敏锐地发现一位高中时比自己高一个年级、也在北京上大学的女生,一向腼腆的我像找到救星一样毫不犹豫地上前打招呼。现在回想起来,打那一路之后,20年来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女生,甚至记不起当初是否知道她的姓名。

  正是这位女生高大强壮的姐夫,将我俩送上新乡开往北京的火车,否则真想象不到那一路自己会有多惨。记得在新乡转车时,我们“冲锋”了八九次,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返,有的特快列车甚至都不开门。至今印象深刻的是站台上一位壮年男子以超高分贝冲着不开车门的列车员大喊“我有票”,可惜即使他声音再大,好像也很难飞跃挡在列车与他之间的比城墙还厚的“人肉城墙”。也不知道那位男子究竟上了车没有,我们已是自身难保。一晚上几经折腾,根本没有合眼的机会,最后还是赶上了清晨6点从郑州开往北京的那趟,我们几乎是被姐夫“塞进”了火车。上车后发现姐姐寒假给缝纫的新西装,裤子缝大开,好在是寒冬穿得厚,人又拥挤,加上天还未亮,才未被人发现。

  老天更照顾的是,不久就因为有人要上厕所而开了车门,我们得以出去并往前慢慢挤。大概到邢台附近,天已经大亮,有座的好心人还给女同伴挤出半个座位。后来我也和她换着坐了会儿,像蜷缩在车厢行李架上的那些幸运儿一样,心里真是上下翻腾、暖意融融、感恩戴德、谢天谢地,所有紧张和恐慌荡然无存,顿时觉得人生就像是我们这趟春运期间的列车,承载着所有人的梦想和乡情,裹挟着拥挤、失落、希望和奋争,最终顽强和幸运的人一批一批到达理想的彼岸。

  那以后坐火车,也基本都是在家乡和北京之间往返。坐火车也渐渐不再让人紧张和兴奋。很快,老家到北京有了直达车,那个车次时间不断更换,旅程也不断缩短,由“绿皮车”换成了空调车,车站也由北京站换到北京西站。最后虽然又换到了北京南站,但是到北京10年以后,我工作留在了北京,也渐渐减少了回老家的次数。

  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比北京西站更现代的北京南站开通运营,老家到北京的那趟列车已经改回到北京西站到发。随后不久,更快速、更时尚、更现代化的高铁也在神州大地迅速铺展开来。经常听说同事朋友出差都换乘高铁了,因为飞机经常晚点,而高铁既快又靠谱。

  记得2011年年底,因为到山东出差,我第一次坐上北京到济南的高铁。上车还没有熟悉车厢环境,也还没有说上几句话,一个多小时就到站了。回想2005年五一和同学坐8个小时的火车到泰山旅游的情景,不由得感慨:铁路发展实在太快了!

  虽然时过境迁,平时大多数时间到火车站只是接人送人,出差坐火车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是对经常半路临时停下让特快车、动车先行的那趟火车,对依然有着12小时车程、目前看起来相当遥远的火车 那 头的家乡,却悄然多了些许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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