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牛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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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后,我和邻居大头在田野上遇见几头吃草的水牛。稻田里有水,刚犁过,泥土的味道正浓。阳光里,一群八哥在牛的左右上下翩跹,有几只栖在牛角上,怡然自得地梳理着羽毛。这移动的乡土风俗画,现在是难得一见了。
  看着宽厚的牛背,我俩一人找了一头牛,径直往人家背上爬。吃草的水牛,感觉到了背上的动静,暂时停止吃草,歪头看一眼,也不生气,默许了我们的放纵,继续鼻息轻吐,低头吃草。八哥的地盘被我们占领,呼啦啦飞走了。
  牛不暮归,八哥还会回来。不远处,泥乎乎的犁铧,靠在田埂上,犁尖一闪一闪地亮着,我们离不了的“粒粒盘中餐”,与它仍在生发着古老的关系。
  牛像慈眉善目的长者,任我们在它背上开心笑着,手舞足蹈,喊各种学来的口令。牛一概充耳不闻,依旧悠悠地吃草,偶尔仰起头,看看远方。
  牛的心思我不懂,除了吃草,或许它还有其他想法。牛吃着草,来到一个斜坡,自然往下走。想不到,宽大的牛背在平地上很稳,上下坡时,那牛背却比我们滑过的滑梯还滑。我眼睁睁看着骑在牛背上的大头,惊恐万分地哧溜哧溜,滑到了牛脖子上,左腋窝被牛角抵住。这时,只要牛头稍稍一摆,或继续走动,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目睹了这一幕,心一下悬到了嗓子眼。意外的是,糟糕的情况没出现,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让吓得哇哇大哭的大头从它的脖子上平安爬下。大头还在哭,牛却不慌不忙,神情淡定,继续吃草。
  我们其实是来洗澡的。在乡下,我们习惯称游泳为洗澡。吃饱的牛,泡在水塘里反刍,样子很惬意。牛洗澡的水塘,村里人叫牛滚塘。砖窑上挖窑泥,挖出的坑深浅不一,一下雨就积满水,牛和我们特爱来这里洗澡。我在牛的身旁游来游去,大头刚刚受过惊吓,不敢再靠近牛,在另一边做着狗刨式的洗澡,时不时还能听到他幽怨的哽咽,不知他是在怨牛,还是怨自个儿。
  初中结束后,家里人让我去单位农场干临时工。农场建在大黑山上,共有黄牛70头,田地若干亩,我的工作是放牛。刚开始接触牛群,牛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这边撵,那边跑,尽与我对着干。个别公牛偶尔还会偏着身子过来向我挑衅。几天过后,牛群认我了,它们记住了我的长相和声音,我一发出“啰啰啰”的指令,它们就会从野栗树下、松树林中,跑到我身边来。
  大黑山很高,阵雨来临,闪电很锋利,雷声很沉。山虽高,却无处藏身,我干脆钻进牛腹下,牛就不顾一切地一直站着,为我遮风挡雨。雨停了,我在牛腹下的样子,很像“小牛拜四方”。
  俗话说“放羊跑断肠,放牛睡扁头”,这是真的。我的牛群就是这样,只要我停下来,牛就在附近吃草,走多远都会折回来。偶尔也有牛走丢,在云里雾里的山上“哞哞”地喊。这边山的牛,听见自家的牛在那边山,也“哞哞”地呼唤。牛的歌唱,像阳光的蓑衣,温暖地披在大黑山上。
  那天,一头少年牛,摔下山崖,引起了牛群的惊惶。牛需要人相帮。我在崖底找到它,它的腿已经断了,躺在厚厚的松针上抽搐,眼里充满着诧异和绝望,它不明白为何站不起来。我推一下,它挣一下,山风呜呜地吹着。
  它死了,死在大黑山上,死在密密的树林里。我哭了,哭我面对死亡不知所措、无能为力,帮不了它。
  没多久,我放牛经过那里,牛不走了,也不吃草,紧紧挨在一起。牛的头低伏着,淌着泪。无声的悲鸣,像一场来自远古的祭祀。惊心动魄的肃穆,怎会出自牛群。它们有着人一样的精神活动,我不知道,我没听过,也没见过。
  我再不敢去那个地方放牛。
  尽管牛的世界,我依然不懂,但我庆幸,我与牛有过的交往,早已刻骨铭心。哦,我的牛伙伴——干净纯粹、温和宽厚的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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